待君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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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CI精神情感研究所总会派遣一些人员参与CI古廷研究院的工作。为了帮忙?当然不是。大部分时候这种行为只是以一个程序的形式存在。而我便是最常参与这种任务的人员。对此,Dr.K总这样说:“去跟着就好,把经历的趣事都告诉我。”这项略带无厘头的任务就这样进行了下去,除了每次都要听对方讲完前因后果以外,Dr.K对于这项任务没有任何兴趣。但这次,他选择随队而行。

“就当是一次休假好了。”他这样说。没有人反对,也没有必要反对。毕竟他的出现只是一个不在计划中的小插曲,他只是随队成员中的一员而已。这便是那些不知实情的古廷研究员的想法。我没有过问他此行的原因,他不会希望我这样问的。于是我便紧紧地跟着他,满足他随时可能提出的荒谬要求。

我们选择驻扎在高地上,从高地的边缘正好能俯瞰整个河谷————只可惜是干涸的河谷。初春和深秋总是让人难以分辨,一切都是灰蒙蒙的,还看不到任何鲜绿的色彩,一切都被灰色淹没了。Dr.K很显然并不打算插手任何营帐的布置工作,他立在高地的边缘,一块凸起的岩石,俯视着河谷。我走上前,立在他身后不远处。他很快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微微侧过脸看向我,眯起眼睛向我笑笑:“Mo,给我讲讲这次要调查的项目吧。”

我点点头。拒绝了他递来的烟:“这次调查的项目是一个尚不知利用价值的异常。我们的‘眼’从这附近居民的口中得知这里存在着某个异常。目前已知的异常现象是:干涸的河道出现不可被肉眼观测的水流,河道中出现一支由上游下行的帆船,你脚下的岩石上出现人像等。”我顿了顿,换好电子烟的滤芯轻轻吸了一口,“之所以说是不可观测的河是因为通过已知手段我们真的无法观测到任何水流,但异常现象消失后会发现一些物体的位移,甚至能看到搁浅的鱼类。”

“有意思。”他弹弹烟灰,咳嗽起来。身体晃动的幅度很大,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喉咙里的什么器官咳出来。我快步上前,但他摆摆手制止了我。待气息平稳下来,Dr.K把手中的香烟捏灭,长出了一口气:“以你的习惯,应该已经调查清楚这里的历史了吧,给我讲讲吧。”

“好的。据可考证的历史,在明仁宗时期1这里仍有河流,但在其后由于河流改道而干涸了。所以我猜测这个异常的形成恐怕在近千年之前。”

一边的工作人员已经升起了火堆,营帐的架设也已经完成。有人在远处呼喊着我的名字,恐怕是到了晚餐时间。我看向Dr.K,他朝我点点头,我们便动身走向火堆。


我们等了数日,仍然没有任何异常出现的迹象,所有人未免都有些失落。Dr.K对此保持着无关紧要的态度,潮湿的空气让他总是睡眼朦胧。于是他泡了咖啡,与我一同坐在马扎上看着阴沉的天气。

“不会是谣传吧?”他略带调侃地开口了。

“有这个可能,但关于这种异常现象的记述在很早之前就有了,有民间传说,也有诗歌记述。”我顿了顿,翻阅着有些受潮的纸质文件。“

常居隐山中,巡游多处。忽逢暴雨而止,藏于岩洞之中。昏沉之时闻有女子歌曰:‘何日归兮归何日,入京难求再相逢,不求金钱加身名利高,旦求归来束发情。’起身视之,见一女子持伞于雨中,望瀑流而歌。近而视,逝于雨中,寻之无处。等台遥望,一帆而下。

这类记录了异常现象的文章还有很多,大多都记载了雨天见到女子及风帆的事。我想,雨天似乎是让这种现象产生的必要条件之一。”

“说得对。最近几日的天气如何?”Dr.K用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继续问道。

“不怎么样,可能很快就要下雨了。”我低头翻了翻手机,答道。

“好极了,那么我们只需要等着就好了。”他再次笑着眯起眼睛。

果不其然,雨在几小时后下起来。人群被驱散,平台上什么都没留下。

“她”出现了。那是一个穿着鲜亮颜色衣服的女性,可能有1.6米左右高。她立在雨中,撑着一把粉红色的伞,她的存在与这灰色的一切格格不入,在瓢泼的雨中若隐若现。没有诗文中记述的歌声,她只是望着山谷的方向,我们顺着她的视线,却没有看到任何记载中的帆船。身边的CI古廷研究院人员在忙着拍照做笔录,我低头看着一边的记述者在纸面上的记述,直到那朦胧的身影开始歌唱:“

未见黄袍来,未闻登榜语,不求登红,不求富贵,只求君归。一载复一载,何日见君归?


对于对方忽然的开口,研究员们显得很高兴,有人匆匆忙忙准备出了扩音设备对着女子的方向喊话,这噪音很快压过了女子的歌声,问的话大抵都是你是谁,从何而来等等没有意义的问题。遗憾的是,那女子没有任何要回应的意思。我皱皱眉,忽然发现不远处的Dr.K正向我挥手,于是我便快跑两步跑向对方。

“为什么和描述里的不一样?”Dr.K接过我的伞随后把自己的收起,使得我们躲在一柄伞下。

“我想,有时代变迁的影响。”我将几缕头发撩至耳后,答道。

“你能靠她的唱腔分辨一下朝代吗?”

我沉默片刻:“大约……宋元时代吧。”

“很好。”他点点头,“接下来你查一查这两个朝代每年的各次科举考试。然后再把有记载的暴雨天气查出来,把科举考试时间前推一个月,对应一下看看有没有重合的日期。”

我愣愣,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我俯下身子将手提包里的笔记本电脑拿出,查询他所说的内容。Dr.K燃起一支烟,继续道:“把民间传说或者诗歌里提及唱腔的按照时间顺序拍下来。”我点点头,照做了。

当我把他所说的资料查清时,研究员们也放弃了继续向那位女子喊话的行为,四周总算安静下来。我将电脑屏幕展示给Dr.K:“共重合3次,而对比最早的异常现象记录只有一处符合。”

“很好。”Dr.K点点头,翻开着整理出的时间线。他思索一会,指着屏幕开始分析:“根据异常现象我们可以推得送别之时是雨日,宋末一学子道别爱人进京赶考,女子站在高地上道别行舟的夫君,并劝告其路上小心,无论成绩好恶都要尽早归来……”

“但她没有等到对方归来。在中举名单传遍天下后,她没有从中榜名单中见到丈夫,也没等到夫君归来。她最初以为是因某些原因耽搁了路程,所以没有及时归来。于是她在高地上日夜守候,等待夫君归来。”

“她的唱腔由最初劝告夫君勿念京城美景变成了勿因成绩悲伤,最后变成了祈祷与等待。但她无论唱什么她也等不回丈夫归来了。我是个唯物主义者,我不相信会有鬼神出现,但我只能这样解释:她永远留在了这里,在雨日出现,守候着一个永远不会归来的人。”

“那她的丈夫呢?”我问道。

“没人知道,但恐怕早就凶多吉少了。”Dr.K直起身子,吸尽了手中烟。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再次看向那个身影,只觉得那单薄的身影在雨中显得单薄而轻盈,似乎大些的风便能将其吹走一般。“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归来的人是一种什么感觉呢?”我想。

我们的对话由于他人的介入中止了,那些研究员中算是为首的人走向我们,看看立在一边的我,转头看向Dr.K:“K博士,我们进行了严密的调查,最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这个项目对我们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我们将在这片高地上布置炸药将其销毁,你有异议吗?”

“没有。”Dr.K摇摇头。

“好的。”那人点点头,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我们已经完成了对项目的勘察,它对我们没有用了…….”

我有些发愣地立在一边,忽然回过神来。不知什么原因,我上前拉住了Dr.K的袖口。他迅速侧过脸,注视着我。

“K……”

“怎么了?……这算是……?”

可能因为身边还有旁人,可能是因为难以说出如此幼稚的话,我咬咬嘴唇没有开口。他沉默一会,再次露出了那个眯起眼睛的微笑。

“把手机给我。”他笑着从腰际抽出手枪指向那个正在打电话的研究员,缓缓将手枪上膛。“不准喊,我不说第二次。”

那人愣愣,迟疑着把手机递给对方。

“是我……我要求把此项目移交给CI精神情感研究所,我认为此项目有无限的潜在价值……没有为什么,对你们无益不代表对我们无益……撤走你的人,现在。”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Dr.K放下了手机,将手枪插回了腰间。

我再次陷入了发愣的状态,我没想到他能理解我的意思,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做。当我再次回过神望向他时,他正面朝着那位女子面朝的方向,双手合十,在灰色的高地上虔诚地祈祷。


有学子往京,船翻途中。后每逢雨日,便可见一小帆于河中,搏浪而上,欲反上游。顺其向而行,见一高台,每逢雨日,一女子驻而望也。放晴之时,则二者具逝。
有渔者歌曰:“待君归,归君待。若非雨露隔日月,怎有良人2终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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