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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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Ling,医生,也是病人。我是Xie,她的医生。

领导层告诉我,她患有严重的癔症,常常会臆想自己能通过星星与自己的亲属交谈,媒介则是借助普通的纸张。之所以将这种事定义为癔症,是因为除她以外没人看得到所谓的“文字”,那张作为媒介的纸,也没有留下任何记录了双方交谈记录的痕迹。除此之外,她在大部分时候都表现得像个孩子,任性、天真……等等词汇都可以用在她身上。我接到的任务只是尽可能记录她的言行,陪伴着她给她做长期的心理治疗,尽管在我看来,这些治疗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但这些疾病都不妨碍她是一名好的医者。无论是在外科手术还是内敷药理,从贴身服侍还是心理指导,她样样精通。没有人要求她这么做,但她总是乐此不疲的将这些繁杂且枯燥的任务包揽于己身。她甚至愿意陪同病人到生命的终点——如果家属允许的话,如果他们有家属的话。

对于这种行为,不必我去问,她的神神叨叨就能解开我的疑惑了。“星星会说话。”她指着几颗不太明显的星星,郑重其事地对我说。我便会点点头,听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

“它们会写字,写在纸上,和我聊天。他们就在我身边。”

“它们都是我的家人,爸爸,妈妈…….”她指给我看,把那本就没几颗的星星都定义上了家属的名字。

“它们总是说,不要随便把聊天的内容告诉任何人,所以只有我知道这些事。”她有些苦恼,但又有些自豪地说。

“好像除我以外,没人有和星星聊天的能力了。当他们或者他们的亲人死后,没有人能听懂成为星星的它们说话,那是多悲哀的的事啊。”她又显得有些不甘,“所以我一直在尝试照顾那些病危或伤重的人,希望他们死后变成星星来找我聊天,但好像都失败了……”

每当我听她说着这些似乎可以自圆其说的故事时,都不愿意提出质疑。我只想听她讲完,陪着这个医者不自医的“女孩”,走过一个又一个的夜晚。没有任何一个近亲在身边,只能依靠星星来宣泄感情的人,多么可怜啊。


我对她来说是什么?医生,朋友。还是其他的什么。这种划分关系的名词很难拿来衡量我在她心中的地位。或许对她而言,我是她可以“胡编乱造”的倾听者,是她可以一起看星星的人,是可以伴她饮食起居的人。这样的关系,是否能称为家人呢?

她喜欢爬到很高的地方,以便更接近星空,更接近她的“家人”。但她的活动范围被牢牢地限定在了站点内部,所以她的行动也不过是站在天台上,垒起高高的阶梯罢了。

或许是污染,或许是气候原因,我们所在的站点变得很难看到星星。就算是少有的晴天,也不过是那么寥寥几颗。她对此表现得不满而焦急,她已经很久没有与她的“家人”们说话了。她向我展示那本空空如也的本子——尽管那上面从来都只有她自己的字迹,宣泄着她的难过。我试着给她看了几组有关夜空的照片的全息投影,希望这样能让她安静下来。但她只是廉价地好奇了一下,很快便对这有些敷衍了事的行为表示了不满。我无能为力,只能陪着她一张一张的翻找那些唯美的星空图片。

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但仍然靠在我肩头微微垂着眼皮,扫视着一张一张滚动的图片。忽然,她直起了身子,指着打在墙上的一张全息投影,激动万分地问我:“这是怎么做到的?”

令她感到欣喜若狂的,是一张海的夜景图。星星倒映在海面上,洋洋洒洒,似乎是覆盖了世界的星空。我便十分坦诚的告诉她,那是海的夜景。但我很快意识到:她从未见过海。她紧接着又问了我许多幼稚的问题,大抵是“海里也有星星吗?”“海和星空是连接在一起的吗?”“海是通向星空的媒介吗?”等等。我从最初认真的为她解答一个个答案,告诉她海是如何的景色,是怎样的存在,到最后选择以略显荒谬的童话来回答她:“是啊,海是星空的影子……..”

这场对话的结果,便是她一再恳求我带她去见海。抱着尝试的心理,我向上级提出了这项提案。出乎意料的是,这项提案被批准了。这也成为了我的第一次出差任务,也是她第一次去见海的旅行。


我们订下的,是一间有窗且朝向海洋的房间,从房间里便能透过玻璃看到不远处的海。建筑物都建在高于沙滩的高地上,分割海与我们的,就是这十几米的高度。她趴在窗户上看了片刻,便问我为何海与图片上的不一样。我回答她:“耐心点,等到晚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听到这样的解释,她便放下心来,在房间里转了一会,躺在床上,嘱托我在晚上叫醒她,便睡去。我盯着毫无戒心在我面前睡去的她,将自己从发呆的状态拉回。在收拾完行李之后,我决定独自出门,买些晚餐。

当我回到酒店,天已经黑了大半。我打开房门,看到了空无一人的床。我扔下手里的东西,把房间找了个遍,随后冲下了楼,要求保安把这不出两小时以来的监控调出来供我寻找。我实在想不出一个连海都没见过,被禁足于站点的人会到哪里去。我忽然怔住了,答案很明显,她去见海了。我冲出酒店,冲向高地的边缘。我看到了她。

整个海滩一个人都没有,白天那些活动的游客此刻尽皆消失。没与任何人为的声音,只有海风席卷整个沙滩。她正向着海走去,水没过了她的脚踝。星星密密麻麻地排布在夜空中,照射在海面上波光粼粼。我忽然惊讶地发现不断被海风拍上海滩,掀起波浪的海水,竟然映照出了清晰的一个个星辰,远远地从海的尽头延伸向岸边。

我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这声音随即被海风所吞没。我连滚带爬地从高地上冲下,去追那个被风刮得脚步趔趄的身影。我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但无论我用多大的声音去吼叫,都被我们之间的距离削弱,被海风卷走。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她继续向前走去,在海洋与星空的交界,她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又随着我朦胧的双眼化作了一个个亮起的小泡。我似乎出现了幻觉,在悔恨与惊奇之中,她似乎被星星簇拥着,消失在了她梦寐以求的星海。


Dr.Xie

我们现在可以向你公开一些情报了。

你所医治的对象Dr.Ling,以及她的直系亲属1被认为拥有能借助星空与过世者交谈的能力。交谈的方式是以借助纸张为媒介的笔录。由于某种未知原因,过世者的笔迹无法被其视为亲属以外的人观察。

我们首次对这种异常现象展开调查时,Dr.Ling的父母拒绝了我们的一再要求,否定了该异常现象的存在。并多次编造谎言,拒绝提供给我们任何关于该异常现象,乃至过世者所处世界的任何信息。出于组织利益问题,我们不得不将其抹除。

在此后的排查中,我们发现了他们寄养在亲戚家的孩子——Ling的存在。由于未知原因,Dr.Ling表现出了低于正常同龄人的心理年龄。在经过一段时间地观察后,我们在她身上观察到了其与其父母相同的异常性质。为进一步获取有关该异常性质的内容,我们派遣了多名人员对Ling进行陪同,照顾,审问等调查。但由于其已逝父母借助异常能力与其交流,调查一再受阻。因此,我们不得不派遣一名完全不知情的调查员——也就是你参与这次行动。

我们需要你与Ling形成稳定的家人关系,产生亲情,爱情之一的情感。并以此为纽带,对其异常性质进行调查。依据目前的情报,过世者之间并不能直接干涉彼此与具有该异常性质的人的交流,因此,非常遗憾,包括她的死在内的一切事务都已被提前规划且经过反复考虑。请不要过度自责或质疑本次行动的必要性,合理性。

目前,该异常性质应已完全转移到你身上。我们将为你提供全套的有利于你对其异常性质记录的设备,请依照规定,按照每日派送到你办公桌的文件,借助纸张与Ling交谈,完成进一步的异常性质调查。

我们保留了你和Ling的一部分生殖细胞,如若你在执行该任务时拒不配合,或产生了不必要的错误,备用的计划将被启动。任何不在计划范围内的问题,都需及时上报给有关部门。

非常感谢你的配合。


我躺倒在站点的天台,将那块夹着纸的垫纸板举在面前。星空与我,我与她之间,就隔着这样一段距离。我强忍着不去抽泣,但却无法阻止泪水朦胧了视野。

在破碎的视线中,我看到那张白纸上渐渐浮现的几行模糊不清的字样。我合上眼睛,用手指轻抚那刚划过纸面留下的印记。

我知道她就在身边。就像她说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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