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我的鲸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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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过那么一种经历,对某些与人生活方式完全不同的生物有着莫名的憧憬?

我最喜欢的动物,是能在水中来去自如的鱼。我总在思考,鱼的生活是怎么样的,透过缸壁看到我的他们,此刻在想些什么,他们的忧虑是什么,他们的快乐从何而来。在这种思想的加持下,我开始把每一条划归到我“名下”的鱼看得无比之中,今天哪条鱼患了病,哪条鱼失了鳔,那条被其它鱼咬伤,哪条鱼离我而去,都会成为我的烦恼来源,我是会为它们的受伤难过一阵的。

我试着养鱼,但最后还是放弃了。我实在没法照顾好我的鱼,却又对它们充斥着极度严重的占有欲。简单说,我只能看着他们逐个死去,看着生病或是垂死挣扎的他们,焦虑而无可奈何,以至于不得不面对我最讨厌的情感:悲伤。

我喜欢去的地方,是水族馆,我的外观实在不方便我在普通人面前露面,所以每次我都得偷偷摸摸的,在没人注意的时候贴在水族馆壁上,全方位的欣赏那些让我观之便会心旷神怡的鱼们,他们流线型的身体真是太美了,我是说,还有什么比看着他们在水中无忧无虑浮上浮下更有趣呢?

得益于机械飞升赋予我的鱼鳃与鱼鳍,我可以在水中毫无束缚的游动,也能无限制的贴近那些让我心驰神往的鱼们,鳃肺双系统让我在水下也能拥有极强的耐力。我的乐趣,就是跟着鲸鱼群看他们跃出水面的震撼场景;是坐在近海鲨鱼聚集地海底,抚摸我同类们的鼻尖,将他们短暂的催眠;是一头扎进沙丁鱼群里看他们围绕着我四散奔逃……我的快乐无穷无尽。

从泛起金色的海水中探出头,我游向在海面上一动不动的黑色攻击半潜船,敞开的舱门前,有人迎着夕阳坐着,等待着我靠近。我顺着栏杆爬上船体,接过她递给我的毛巾,擦拭湿透了的头发,回头看着上下浮动若隐若现的背鳍远去。我的笑容缓缓的收回,嘴角也不自觉的下垂,我最讨厌这种时候,当你兴致正高的时候被浇了一盆凉水,缓慢收回笑容的过程也太痛苦了。“什么事?”我问道。

“我知道你不屑于管组织上的事,在上次调动你时也说好了再无别事……但我们现在有新的战争要打了。”她不紧不慢的说。

“新的战争……那关我什么事?”她都把我的话说完了,我想了半天才没好气的说出这么一句。

“我们的新对手空前的强大,在继承基金会遗产之后已经成为了一个世界性的超级组织。”她凝视着海面,以平静的声音回答,“也就是说,没人能逃得出这场战争,包括你的异常朋友。”

这简直是威胁,我从甲板上跳起,把毛巾甩向坐在那边的她:“如果真是那么可怕,我会带着他们永远消失,到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可以,”她躲都没躲,“如果我们战败了,就再也不存在任何能与其对抗的势力了,GOC对异常的态度你是明白的,就算你躲得过这场战争,你也躲不过日后的清缴。”

我无话可说了,但我仍然不服,这几乎让我有些气急败坏了,一脚踹翻了一旁的水桶。“我们需要你去联络往生,要求他们进入这场战争,你的基因改造结果太讨他们的喜了。”她在乘胜追击。

“你们要是真想让我帮忙,那就别用她的外表来劝我去办我不想做的事!”我大吼道,她起身,返回了船舱,她的外表逐渐褪去,露出了其下的拟态机器人。


往生是我最不愿意去的地方,比会议室更让我憎恶,或者说,不愿意接近。我从小艇上一跃而下,向着深海潜进。阳光被海水逐渐吞没,能见度迅速褪去,视杆细胞1在一次眨眼之后由眼睑转移到了眼球表面,我海底的景象我看得越来越清楚,那支解体沉没在海底的潜艇就在我的正下方。我继续下潜。

视野忽然一暗,我猛地眨眼,一度以为是视杆细胞出了问题,直到我感觉到身后有剧烈的海水搅动。我挣扎着回过身,看到了就在我的身后,有一只反射出微弱的光的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我,那只眼睛绝对有我头那么大。我没有太过紧张,这不是陌生“人”,于是我向他靠拢,试图用手抚摸它。

但海水再次搅动起来,那家伙一定是再一次移动了身躯,我被海水卷了下去,尽管拼命挣扎,仍然重重的摔在潜艇的残骸上。我抬起头,看到了数条盘旋的鲸鲨,他们的体型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鲸鲨能达到的最大体量,颇有一种排山倒海的感觉。无论如何,这种待客之道也太不友好了,我从潜艇上爬起,对着他们竖起了中指。

几个发出微弱光芒的人形轮廓在我的面前出现,我摊摊手,向他们走去。“你不应该来这。”声音透过海水,模糊不清的传入我的耳中。

“我知道。”我止住了步伐,做了一个挠后颈的动作,“我没得选,我们有新的战争要打。”

“我们已经死了,死人应该做好死人的事,就算我们在这也一样。”另一个声音说。

“有些人不会允许你们做好死人的事的,我们的新对手GOC会找到你们,把你们挨个碾碎。”我做了一个威胁的手势,又夸张的做出了捏扁易拉罐的动作。

“没人找得到我们。”他们仍然不为所动。

“是啊,但等我们输了我们也会把你们这些异常全供出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耸耸肩,做了一个漏齿笑。

一股极快的水流忽然打在了我身上,几乎把我打飞出去,我趔趄几步,又一次失衡摔倒,另一股水流又由上至下打在了我的腹部,我重重的摔在艇面,一时站都站不起来。攻击来自不远处的灵体,虽然我连他们是怎么进攻的都不知道。攻击停止了,这倒不是因为他们要放过我了,是因为他们起了内讧。一个灵体正在替我说话,我想都不用想都知道她是谁。

他们是这艘潜艇的艇员,在这片海域被鱼雷击中沉没,他们的灵体没有消散,而是以一种异常的方式存在着,他们能控制周围水流的波动,能将灵魂附着在附近的海洋生物上,并通过这种方式在很远的地方活动。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来找他们,上次帮忙已经让他们减员两人:如果他们附着的鱼类死亡,他们也会死。

帮我说话的是潜艇的声呐员,我只见过照片,她活着的时候我还没被制造出来,她很忠诚,也很喜欢我。她说我是一个永远奔着未来,奔着乐趣与自己去的人,就像这篇大海一样。被上世纪的大姐姐喜欢可不是我能接受的事,更何况,她是个灵体啊,我也对恋爱这种伤脑筋又很难得到快乐的东西不感兴趣。

我从潜艇上爬起,分辨着搅在一起的灵体轮廓:“如果我们输了,空前强大的GOC扫荡你们只是时间问题……我们是你们不得不选的希望。”

“……”

“我同你去。”她回答。

我低下了头,利用感情这种事,真是我最不愿意面对的事,这种有所亏欠的感觉,真比在办公室听讲还痛苦。


我面朝血红色的海面上,看着燃起大火的舰艇倾斜,下沉,水兵们挣扎着从船舱中逃出,落入水中。

我身下的蓝鲸已经奄奄一息,她喷出一道水柱,有气无力,她身上伤口中渗出的血已经将海水染红。灵体靠在我的身上,十分平静,好像她和我一样,根本听不到身边的惨叫和爆炸。

“不能再转移到别的海洋生物上吗?”我问道。

“转移灵魂就意味着成为了那个生物,生物受伤的话,我也会。”她答道,“我的灵魂已经受伤了。”

我难过到了极点,任务已经完成,目标舰艇已经被击沉,但我根本高兴不起来。我疯狂的转移注意力,想再在可能的环境中找个新的乐子,但我大脑一片空白。

“知道为什么我要帮你吗?”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但我听得格外清楚。

“你就不该来,欠人情真麻烦!”我抱怨道,埋怨她的选择。

“你是喜欢鱼的,我知道。”她继续说,“我在没事可做的时候,经常操纵着各类海洋生物四处游荡,我不止一次见到过你。你可真特别啊,明明是人却有着鱼鳍和鳃,我想,如果我也能成为你这样的存在,能自由往返陆地和海洋该多好啊。”

“这……这又不是天生的!”我有些发抖,但我仍然故意提高了声音,用吐槽的方式掩盖我的难过。

“你明明什么都不在乎,却对几条死去的鱼而伤心。那时我就想……如果我是一条属于你的鱼,为了你而死的鱼,你应该也会为我难过吧。”她的声音越来越轻。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我的确很难过,这难过让我手足无措,再到后来,眼泪从眼角淌下,我才回过神似的回答她说:“我会的。”

不远处的舰艇最终沉入了深渊,如同被什么东西吞咽一般发出巨大的轰鸣。我起身,驱赶落在鲸体上的海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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